“……啊。”
看着原本洁净的布料被溅上大片血迹，千宫琉璃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震惊表情，眼睛睁大，嘴唇张开，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动作瞬间僵住，从喉中溢出压抑的惊呼。
就和发现她碰不到太宰的那个时候一样，她那副麻木不仁的表面倏地被打破，展现出了幼稚的一面。不过，这一次她不只是感到惊讶，神情里还带着强烈的婉惜和不知所措，如同不小心弄脏了心爱的洋娃娃的小孩子。只是她这次反应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就收起了那副滑稽的表情。
——就有那么喜欢他的外形吗？太宰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
千宫琉璃的表达总是很直白。不止是语言能力方面有所欠缺，似乎连情绪的感知和把控上都比常人要粗糙。她感情淡薄，但也不是不存在。也正因如此，此刻表露出来的反差才加倍好笑。
要举个例子来描述有多好笑的话，那大概就是芥川被自己的妹妹银直言讨厌后，那种被打击到怀疑人生的表情……无论有多少个平行世界，那都是搞笑到值得留下深刻印象的程度。不过，和后者相比，前者又多了那么几分可爱。
……明明刚才还那么可怕地命令他“过来”呢。太宰在心里暗笑。
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被弄脏，毕竟那套黑西装本来只是用来增强气势的服饰，也就是道具而已，但是他还是很配合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佯装惊讶地“哎呀”了一声。他用手指摸了一下胸口尚未干透的血液，指尖沾上鲜红，他饶有兴致地放到眼前观察。
“只是看起来的话，和活人的血没有什么区别呢，难以想象这是不吃不喝了四年的死人的状态。”
据千宫琉璃所言，活死人的腐烂进程会在被转化的不久后静止在某个状态，直到大脑被破坏后，真正死去的僵尸才会进一步腐烂，像正常尸体一样最终化为白骨。
太宰忽然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要是他变成僵尸了，那到底算不算是死了呢？应该也算的吧，虽然肉／体还在世间行走，但是大脑早就被病毒破坏、寄生，真正的自己永远陷入沉睡，什么都感受不到，就算之后被人杀死了也不会感到痛苦……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完美的自杀方法呢？
青年纤长的眼睫微垂，睫羽的阴影盖住眼底的疯狂。然而，身上的绷带和被溅上血迹的西装已经为他增添了足够的病态气息。当指尖上的血液开始氧化，最终变成与他脖子上的那条围巾一致的暗红，他整个人彷佛是刚从黑手党将叛徒灭门的现场中里出来一样，气质是露骨的阴沉和冷酷。
对此，千宫琉璃的回应是：“你该不会下一步动作是想舔一口吧。”
千宫琉璃不是傻子，她看了看他，望见他注视指尖的污血时露出的那副若有所思的出神表情，瞬间回想起他在遭逢变故后精神不安定的人设，便立马警惕地说：“要是感染了的话会发至少两天高烧，可不好受。”
她的语速明显提升了一大截，能看出来确实是很着急了。
过了两秒，她又补充道：“别忘了你就是我，我不想生病。”
千宫琉璃认为太宰之所以无法触碰僵尸和她自己，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质上只是幻觉，大脑为了不把本体和第二人格的视角搞混，所以直接禁止了“两个人同时攻击僵尸，结果她只有两只手根本无法同时攻击”的尴尬情况发生。至于太宰为何能在她面前触碰死物，大概……就真的是幻觉了，包括他曾吃下的巧克力，估计其实也是她吃掉的。
另一边，太宰想的是：真是一点都不温柔的关心。
但她说得没错……被转化成僵尸前的体验听起来可不好受，搞不好比跳楼还要折磨。他对这种拖拖拉拉的痛苦死法没有兴趣，于是眼里思索的神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着绵羊般蓬松的微卷发的棕发男子马上垂下了手，顺着动作，染血的指尖随意地在已经弄脏了的外套上一抹，接着他将身上的抑郁气质全数收敛，又变回了那个病弱贵公子般的无害美青年，眉眼低垂着示好道：“……说得也是，给你添麻烦就不好了呢。”
其实太宰的演技也很不着调，就算他现在极力想要表现得像个纯良又好拿捏的好人，刚刚那一幕已经无法挽回地暴露了他的一部分本性。不过，千宫琉璃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只要他不伤害自己（共有的）身体就好。
见他如此懂事，千宫琉璃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怕他一个人待着会想不开，她半举起一只手掌示意：“我装几桶油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太宰嘴角含笑：“当然，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
五分钟后，二人就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次，千宫琉璃没有把太宰远远地甩在后面，而是背着那个即使装了几桶汽油也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的背包，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在离他只有十多步的前方。
在来时，他根本没空仔细观察四周。不过，现在他就有了这种闲暇。
春日的中午，河畔镇阳光明媚，阳光的温度恰到好处，并不灼人。微风吹拂，带走二人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腥气。柏油马路上到处都是裂纹，快要被杂草爬满，连沿路的建筑物也都多多少少有绿意蔓延。都市被大自然逐步侵蚀的奇特景色在他看来也颇有趣味，只是，他们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任何小动物的踪迹，传进耳中的除了脚步声便只有风声，本应生气盎然的风景因而多了一丝诡异，如同在暗示着这个世界的本质。
观望了周围没多久，太宰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千宫琉璃的背影，并寻思着要说点什么。
说实话，太宰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就算和其他的自己相比也是一样。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身边的部下要么害怕他，要么敬重他到唯恐多说一句话都是冒犯的程度，总之都是群寡言少语的人。即使是中也，也会受到身份的限制，被激怒时最多只是骂他两句就会服从命令……身处于那个环境里，太宰自然也习惯了不说多余的话。
但是，现在的他却出奇地充满了想要说话的欲望。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概就是这样，当一个话少的人和另一个话更少的人偶然走到一起，总有一个会突然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请求，然后主动搭话。
“吶，琉璃小姐，你为什么不坐车过来呢？有后备箱的话，也能一口气装更多油吧？”
走在前面的女人头也不回，头上明黄色的安全帽在太阳底下亮到反光。她说：“这点距离没必要，开车也是要油的。顺便，还能锻练一下冲刺。”
病毒出现四年了，僵尸仍然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但他们之中却有少数个体进化出了奔跑的能力。因此，爆发力也变得至关重要，关乎着她在被偷袭时能不能立即躲开僵尸的飞扑。
千宫琉璃可以复活，但是每次复活后她都会痛失腹肌，而肌肉都需要重新练，更不用提速度和耐性。
“原来如此。”太宰听后，不太感兴趣地转移了话题。“燃料是用来发电的吧？你每次去加油站都会遇到僵尸吗？”
虽然千宫琉璃没有明说，但是太宰已经猜到了她明明不喜欢坐车却来取汽油的原因。而根据取油的周期和遇到的僵尸密度，大致就可以推测出尸群游荡的频率和距离。
她的回答依旧简单直接：“嗯。”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至一声明显的“咕——”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千宫琉璃直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太宰。如果她没听错，发出声音的是他的胃。
对方单手捂上了腹部，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啊……这么想来，我在来之前还没吃饭呢。”
“……”
她无言地盯着太宰，过了一会，她将手里的消防斧放下，然后从背包拿出了水壶，还有几颗吃剩下的巧克力，一并递到了他面前。
“没必要忍耐。”她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在阳光下，她雪青色的眼睛因光线折射而闪闪发亮，安全帽底下的银发随风而动时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光彩四溢的光效使她看起来甚至多了几分夸张的真诚。太宰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对视数秒，随后勾起了嘴角：“因为我就是你？”
“没错。因为你就是我。”
“呵呵…哈哈哈哈。”他看着淡然的银发女人，一时间乐不可支，笑得半弯下腰，用手背遮住上扬的嘴角。
他压根没必要装什么好人，因为眼前千宫琉璃才是那个好人的角色。太宰鸢色的双眼微微眯起，在抬手取走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的手心……当然，实际上一点触感也没有。
他轻声说：“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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