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世界了。
在这里，邓布利多会在长胡子底下藏糖果，会在袍子上挂星星和小月亮。
他刚听到说邓布利多将在二十三年后打败德国黑魔王的消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刚出生就拯救了巫师界的男孩。
“哈利。”纽特既惊讶又恍然：“珀尔提起过。他们是朋友。”
珀尔说哈利是个英勇无畏的格兰芬多，她曾从他那里获得很多激励。
她总是如此骄傲热烈的称赞朋友。
又或许那并不只是称赞。
看着那个同样听见外边声音，正在朝车厢外张望的小女孩，纽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曾经珀尔说过的每一句话，正转变成一幕幕真实。
她早就已经告诉他了。
“他们在说什么？”小珀尔充满求知欲，她捏着巧克力蛙卡片问：“拯救巫师界？谁？”
“哈利·波特。”腼腆的男孩一下子忘记了腼腆，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目光发亮：“在魔法世界，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巫师的救世主，他打败了神秘人！他和我们一样大！”
纽特再次侧头看向邓布利多，对方依旧保持着沉默，蓝色眼睛凝视虚空某一处，像在思索什么，或许仍旧因为先前那张卡片的内容。
“你认为，”纽特尝试着开口：“这些孩子们口中的神秘人——”
“又一个黑魔头。”邓布利多很快作出回应，语气似乎带了点轻松的嘲弄：“显然的，黑魔头总是层出不穷。打倒一个，又来一个。”
纽特犹豫一下：“…那么，他被一个婴儿打败了？”
“通常这是不可能的。”邓布利多温和的说：“但是通常而言，未来的学生穿过七十多年的时间来找到我，这也不大可能。这世上有太多神奇的事了，纽特，你也知道，现实远比任何想象都更加疯狂。”
“也就是说。”珀尔精神抖擞，显然在这个环境下她活泼许多：“我们今年会和他成为同学。哈利波特，他是怎么打败黑魔头的？”
“我知道。我在《魔法近代史》和《二十世纪大事件》上读到过。”就在她边上，棕色蓬松长发的女孩合上书本：“十年前，黑魔头和他的门徒最猖獗的时候，他突然要杀一个婴儿，人们猜测是因为一个预言，他会被这个婴儿打败。黑魔王害怕了，想要先下手为强，结果那个婴儿打败了他，黑魔头从此消失。”
纽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为一个婴儿遭受到这样的灾难。
“这当中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邓布利多作出推断：“我认为是咒语的反噬，也许保护那孩子的人做了什么，又或者二者皆有。”
“那他的爸爸妈妈呢？我是说，当时他只是个婴儿，爸爸妈妈应当会陪在他身边的，为什么不是他的爸爸妈妈打败了黑魔头？”珀尔用好奇又有点小心翼翼的语气说：“我想…他的爸爸妈妈应该是会保护他的。”
“不幸的是，波特夫妇都死在了黑魔头的手里。没人能阻止黑魔头，除了哈利波特。”
“他的爸爸妈妈是为保护他而死么？”
小珀尔似乎很在乎这个问题，纽特觉得自己知道原因，因为先前海蒂院长反复提过珀尔的父母，而从海蒂女士的神情和表达来看，答案必定是不尽人意的。
“当然。”这次回答她的是那个男孩：“他们一定很爱哈利。”
珀尔点点头。她好像有点满意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因为男孩的父母爱他，又有点难过，因为男孩失去了爱他的父母，还有些羡慕，以及因为意识到自己在羡慕而产生的愧疚。
纽特慢慢的就察觉到了她的所有感受。
珀尔从小就容易把情绪挂在脸上。
显然的，这些情感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言实在太过复杂了，所以她闷住了，逐渐变得迷茫起来，没有再说话。
“我还是得说。”棕发女孩表情严谨：“大难不死的男孩，这听起来像童话故事。”
“不，不是童话，这是真的。”男孩嗫嚅着，他好像完全不擅长反驳别人，然而这件事显然对他非常重要，因此他脸色紧张到发红，但是眼里始终闪动光芒：“他驱散了死亡…神秘人消失了，坏人们都被抓起来，人们获救，不会再有人受折磨。”
男孩在痛苦和哀伤。哪怕推测时间，所有的事情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停止了。
魔王倒台，恶人被抓。然而伤痕仍在。
纽特理解这个，战争就是如此残忍。
它破坏了太多太多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家庭，它让太多的人失去家人。
“总是有战争。”他说。
“是啊。”邓布利多淡声回应：“总是有人对着和平的日子气急败坏。”
女孩们总是天性敏感，她们彼此望了望。
“我也讨厌坏人。做什么都不要做坏人。”小珀尔一本正经的说：“我喜欢英雄。像哈利·波特。还有阿不思·邓布利多。”
她非常快乐的把人物卡片举起来，向所有人宣告：“我喜欢邓布利多！”
“他看起来充满智慧。”棕发女孩也点头。
男孩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我奶奶说，邓布利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白巫师。”
孩子们的话语温暖人心。
“我肯定是脸红啦。”邓布利多说：“哦，还好我有胡子，所以别盯着我看，纽特。”
“我很抱歉。”纽特笑起来，心里那些因为战争而旋起的哀伤退却了一点。
“被孩子们欢迎是件令人振奋的事。”邓布利多若有所思：“也许我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长头发长胡子，还有星星和蝴蝶结，这样就会招孩子喜欢对么？”
摸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个玩笑，纽特想象一下那个样子，顿时有点惊慌。
邓布利多一边咕囔着红褐色不如银白色那么好配衣服一边转身走出车厢。
纽特下意识看了一眼珀尔，女孩正兴高采烈的和车厢里的孩子们搭话。他欣喜于看到她如此无忧无虑的模样，也因此滋生不忍。
珀尔遇到他的时候也只有十九岁，瘦弱苍白，于他看不见的地方伤痕累累，挣扎着噩梦的束缚。
她曾经活在一个充满传奇的时代。
也许，她亦是传奇的一部分。
纽特无法忘记，珀尔曾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像个孩子那样反复、固执的重复：“我痛恨战争。”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该怎样做。她带给他那么多平静轻柔和令人炫目的欢喜，他想知道自己又能为她做点什么。
纽特伸手轻轻掠过那小小幻影的头发，隔着许多时光温柔的注视，当做短暂的离别。
行走在车厢里，不断有学生穿过他们的身体。
邓布利多愉快的眯起眼睛，看着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总是有很多很多学生。”
纽特熟悉这样的眼神，邓布利多过去经常等在禁林边上这么看着观察完动物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他。
“所以这大概不是记忆。我们可以走到她记忆之外的地方。”
“如你所见。”邓布利多回答说：“这是一段完整的历史。”
“历史…”纽特低头重复一遍。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可思议。
“也许终于让你想起了我们的魔法部。奥金森小姐采用了非常聪明的做法，”邓布利多心平气和的说：“如果我们出去以后举报她，就会一起被抓。”
“不。我没想这个。”纽特立刻否定：“而且珀尔绝不会这么想。”
随即他意识到这只是个玩笑。
邓布利多挑着半边的眉毛对他笑，显然的，完全不为破坏法律而感到内疚：“我很高兴你已经足够了解她了。我是说，看到好事会让我心满意足。尤其是学生的好事。”
不善言辞的纽特只好闭起嘴巴，这就跟他上学时候一样，邓布利多教授很容易就将他一眼看透。
这位教授大多时候会表现得温文和气，有时候幽默风趣，偶尔心事重重。
然而值得肯定的是，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眼前的邓布利多，和那个充满神性、面目慈悲的老者。
火车的车厢很多。孩子就更多了。
邓布利多看起来并不为这个烦恼，他一路上耐心听着孩子们的话，哪怕听到有谁试图计划去拔校长的胡子，他也不生气。
“这个肯定是格兰芬多。”他说。
纽特也看到几个拿着火龙模型的孩子，正在争论到底是匈牙利树锋厉害，还是澳洲蛋白眼更强。
这些都让人心情放松。
“我们能找到那个孩子么？”
“当然啦，波特家的孩子。”邓布利多一边伸着脖子朝着各个车厢的玻璃窗张望，一边语气轻快的说：“他们家男孩的头发都很个性。”
纽特上学的时候格兰芬多里可能也有个波特，但是他不太观察人，所以没什么印象。
邓布利多总是对的。
他们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不过不是因为邓布利多从车窗里看到什么波特家的特色发型，而是因为几个男孩怒气冲冲的迎面撞过来，为首的铂金发色小男孩恶声恶气的骂：“该死的波特！有你好看！”
纽特几乎感受到一股愤怒带起的气流。
“马尔福家的孩子。应该。”邓布利多率先跨进了他们跑出来的那节车厢。
那里头面对面坐着两个男孩。
一个红头发雀斑圆脸的男孩，另一个则是黑发绿眼，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些禽类的巢穴。
红发的男孩正在说：“不用介意，马尔福家永远都是斯莱特林。”
“一个波特。一个韦斯莱。”显然邓布利多对孩子们的家族特征了如指掌：“波特家的男孩们，不管爱不爱看书，总是要戴一副眼睛。麻瓜的遗传学真的很有道理。”
哈利·波特有一双绿色眼睛，戴眼镜，不合身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瘦小，甚至可以说是营养不良。
这会让纽特想起来第一次在荒野中见到珀尔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是过于瘦弱，状态糟糕。但是之前所见到的福利院的小珀尔脸蛋圆润饱满，头发总是被精细的梳成小辫，肉眼可见的被照顾得很好。
纽特忧心又疑惑的观察这个男孩。
他完全没有被优待过的样子。
好在尽管身体素质令人担忧，男孩精神很好，带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非常活跃的和红头发男孩说话：“所以，什么是斯莱特林？”
这和纽特预想中截然不同。
“他对我们的世界一无所知。”
邓布利多微微颔首：“显然。”
显然，这孩子并不生活在魔法界，他看上去也全不像是外头那些孩子们口中、过着隐居的被保护着的安逸生活。
纽特不擅长评价任何事。从来如此，世界上真正公正的人反而从不评价其他。但他看着这个男孩，终究忍不住说：“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一种保护。”
“这是保护？”
“失败，倒台，消失。”邓布利多同样凝视着车厢里猜测分院过程的男孩，他的蓝眼睛时常因为过于清澈而看不出情绪：“没人说过黑魔头死了，我推测他没死，不然我们出现在这里就毫无道理。显然黑魔头还活着，只是因为某些跟这个孩子相关的原因，他变得很虚弱，不得不藏匿起来。”
聪慧的学生明显理解了他的意思。
黑魔头大抵是相似的，残忍、顽固、强大、野心勃勃、绝不放弃——他们也总是能够东山再起。
而等到恢复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杀了这个让他遭遇挫折的男孩。
“他只是个孩子。”纽特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因为意识到，邓布利多此刻的神情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到现在也只有十一岁。”邓布利多接上了他的话，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说：“可悲的是，人们从他婴儿时就开始歌颂他。”
被歌颂为救世主的男孩一脸郑重：“那我绝对不要被分去斯莱特林。”
“相信我，你肯定是格兰芬多，因为你可是哈利波特！”
“好吧。”哈利迷糊的说：“…真神奇，突然所有人都认识我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交不到朋友呢。”
“以前没人告诉过你么？我们都以为你过着像王子一样的生活呢。”
“王子？”绿眼睛小男孩皱起眉头，可能联想到了谁，嫌弃的瘪瘪嘴：“还是算了吧，我做梦都只敢多吃半根香肠。”
红头发的男孩大约察觉到什么，他收敛起激动的情绪，抿了抿嘴巴，非常不好意思的分给哈利半个三明治：“请尝尝这个，别嫌弃，我妈妈做得。”
“谢谢！”哈利有些受宠若惊的捏着那半个三明治，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天呐，”他满满的咬了一口，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的说：“太棒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红头发的男孩脸色也就快要跟头发一样了，他挠挠头傻笑：“我妈妈老是做这个口味。”
“真好吃。”
两个男孩像是比赛一样，把剩下来的三明治全部塞进嘴里，共同噎住，然后慌张又费劲的喝了一大口水。
舒舒服服的打了一个嗝，哈利羡慕的说：“如果我妈妈能给我做一次三明治，我愿意拿所有的东西去换。“
“他是个好孩子。”纽特说着，露出悲伤的神色。因为充分意识到，这个叫哈利的男孩失去了父母，在新的家庭中得不到好的照顾，他的灾厄远远没有停止，未来也注定充满艰险。
饱受压抑的人们心怀恐惧，自我安慰着去相信婴儿也能打倒黑魔王，人们肆无忌惮的往这个孩子身上投射各种情感，却并不关心他本身。
如此造就了辉煌的故事之下悲惨的形貌。
这太讽刺了。
纽特感到不忍：“他过得非常不好。究竟什么样的人在照顾他，听起来他甚至吃不饱饭。”
“恐怕做这个决定的人老糊涂了。又也许他并不在意一个小男孩的生活质量，满脑子都想着更伟大的事。”
纽特惊讶的望过去。
为这语气中潜藏着的冰冷。
“毫无疑问。”邓布利多说：“魔法部不会将这样一个附有各种寓意的男孩丢在麻瓜世界。但如果我想，他们会把这件事让给我处理。这一切都看得出来。”
邓布利多赤褐色头发下的蓝眼睛注视着那个正在回味三明治的男孩。
他已经确定这是自己的安排。
他太了解自己。从某一时期开始，他就不停的对自己进行审视和提防。
也许在未来，等到他的胡子和头发长到能够塞进裤腰带时，他依旧被人们信任和爱戴，被冠以崇高和伟大的虚名。但他不会被那副模样所欺骗、相信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高尚又慈悲的老人。
他了解自己是什么。他不比任何人伟大，甚至不会比一个黑魔头好上几分。
邓布利多看向纽特。
从这位学生的表情来看，他正努力为师长的行为寻找理由。如此慷慨的体谅与忠诚，从他上学期间毫不犹豫为朋友背负罪责的时候就足以窥见。
“我不为此感到惊讶。”邓布利多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我会把一个孩子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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